蔚海白帆

【VD】所见皆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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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Ⅰ>
  2. <Ⅱ>
  3. <Ⅲ>
  4. <Ⅳ>
  5. <Ⅴ>
  6. <Ⅵ>
  7. <Ⅶ>
  8. <Ⅷ>
  9. <Ⅸ>

Fandom:DMC
Rating:General Audiences
Relationship:Vergil/Dante
Tags:#灵魂伴侣 #色击

简介:如果出现了失去色觉的情况,一般说明你的灵魂伴侣死了。
死了?他听见自己问。
对,死了。蕾蒂说,声音淡淡的,抑或者是同情?但丁听不出来。大概在你失去色觉的时候就死了。


<Ⅰ>

蓝色:它是冷色调中最冷的色彩。


那是一场委托的终结,蕾蒂在吹散枪口的烟与将其插回枪袋的间隙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她把手机夹在耳边,拉开霰弹枪的弹匣。三秒之后她仍然没有得到回复,于是她用力把弹匣推回去,让金属碰撞的声音宣告她的不耐。但丁,别浪费时间。

电话对面的呼吸声顿了顿。想我了吗?年轻的恶魔猎人调笑道,但语气沉沉地坠着,尾音远没有初遇时那样轻盈潇洒。

想你欠我的债。蕾蒂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在忙,没事别打扰我。

你才养了几天伤就开始干活了?但丁听起来有些讶异,见鬼,小姐,你真是有精神。

蕾蒂咬着牙把涌上心口的烦躁摁下去。距离她在一场暴雨里枪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星期,那些记忆足够清晰,足够频繁地拜访她的噩梦,她不需要但丁再来添柴加火。

或许是感受到蕾蒂接近爆发阈值的脾气,但丁终究开口了:你猎杀过不少恶魔,对吧?

这绝不是但丁大发善心要来赞美她傲人的业绩了,蕾蒂以阿克汉姆的头发一样稀薄的耐心等待但丁的下文,听到后者问:你知道有什么恶魔会影响人的视力吗?

但丁明显希望这是句随口一问,但鉴于之前长久的停顿,他听起来只显得刻意。

很多。你指挖掉你的眼睛那种还是对你进行魔法诅咒那种?

会让人变成色盲那种。

蕾蒂清理枪支的手停住了。再说一遍?

嗯……唉,好吧,事情是这样,我看不见颜色了。

蕾蒂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个信息,你之前可以看到颜色?

但丁吐出一个短促的问号。你不能?

蕾蒂放下枪,把手机换到右手压在耳边,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Ⅱ>

蓝色:在文学中,蓝色代表忧郁。


那天但丁第一次明晰了「灵魂伴侣」这个词的含义。

所以人类在遇到灵魂伴侣时才能看到颜色。他慢慢地说,努力回忆那些曾经被他视作偶然的细节,比如有时他索要的草莓圣代莫名其妙变成了蓝莓酱,比如他以为穿不同色的袜子是人类世界的潮流。

他知道爸爸妈妈可以看到颜色。他们是灵魂伴侣吗?等等,恶魔有灵魂伴侣的说法吗?妈妈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是因为她认为他看到颜色是由于恶魔的血脉而非人类的那一半吗?那么他能识别颜色究竟是哪一半血脉的作用呢?

他放弃那些盘旋在脑子里的问题去听蕾蒂接下来的话,出人意料地得到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出现了失去色觉的情况,一般说明你的灵魂伴侣死了。

电话听筒里静电嘶嘶啦啦作响,把蕾蒂的声音滤得有些失真。之前摆弄枪械的声音早就消失了,她听起来温和却严肃,不似有假,尽管在明了那句话的意思的瞬间但丁就知道她吐露的是真相。他攥着听筒的手指有点疼,一些词语堵在嗓子眼,噎得他大脑发晕,视线都有点游动起来,像被刻耳柏洛斯扫了一爪子。翘脚在桌面上与地板平齐的姿势突然让他略微喘不上气,他将椅子腿落回地面,声音刺耳,但他仍然晕眩着,并未注意。

死了?他听见自己问。

对,死了。蕾蒂说,声音淡淡的,抑或者是同情?但丁听不出来。大概在你失去色觉的时候就死了。

但丁喘了口气。他惊讶吗?好像不怎么惊讶。只是有种麻痹的感觉从神经中枢放射出来。明明手指攥得很紧,话筒还是缓缓地从他手里往下滑。他在它彻底松脱前捞住它,放在耳边匆匆说了一句谢谢,还是「对不起」来着?不记得了,蕾蒂说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电话筒挂回去的声音不必要地响,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在空空的前厅里回荡。

他的色觉是三天前消失的。

醒来时他凭着浑浑噩噩的记忆摸到手边吃剩的半块披萨,半睁着睡昏的眼睛塞进嘴里,试图冲掉舌根上酸臭的过夜酒精气息,结果只是让它们碰撞出一种类似恶魔尸体的味道。他从桌子上翻下来时把桌面上前一晚没被挤掉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包括他的老式电话机、几份美女杂志、已经空空的披萨盒,和他的手套。

他弯腰去捡他的手套,然后疑惑地对着自己的手皱起眉头。它们看起来和往常不一样。实际上——他看看掉在地上的外套,红色外套,本应是红色的外套,它现在看上去是灰色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和往常不一样。他四下望了望,绿色的酒瓶是灰色的,棕红的皮沙发也是灰色的。虽然他老旧的事务所向来没有鲜亮的颜色,但灰暗成这样也实在有些过分。

他跌跌撞撞地走去推门,没有连在框上的门板轰隆一声倒在外面。时值正午,万里无云,暴雨后往往晴朗的阳光把街道照耀得宽敞而明亮。原本该是蔚蓝色的天空流进他眼里的时候,也是灰色的。

但丁用力揉揉眼睛,又大幅度地甩甩脑袋。

世界仍然是黑白灰三色的。

——自那以后一直都是黑白灰三色的。但丁怎么也想不出原因。

直到他从烂泥似的精神状态里勉强捞起一点清醒,给他唯一认识的了解恶魔的人打了个电话。

原来那根本与恶魔无关,也不是因为他吃了太多垃圾食品喝了太多酒,更不是因为他流了太多的眼泪,只是维吉尔死掉了啊。原来他陷入过量酒精恩赐的沉眠时,维吉尔在魔界不声不响地死掉了。原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灰色的世界,是一个没有了维吉尔的世界。原来他一半的人类血脉,那总是温和而善良的一半,还潜藏着这样的诅咒呢。

这个混蛋。四下都是黑白灰,但丁目光漫漫地找不到落处。这个混蛋——就算死在字面意义上的另一个世界,都要叫被他留在身后的人不好过。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傲慢无礼的、惹人生厌的混蛋。早就知道他会死在魔界了,死就死吧,怎么还要但丁的世界为他披麻戴孝呢?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为什么确定是维吉尔呢?他终于想起来问自己。但是紧接着这个问题就被他自己笑着解答了。刚刚在盛怒之下砍成两截的桌子从抽屉里掉出那只破了个口子的手套。他用右手攥住它,掌心又疼起来。维吉尔在他的梦里没有尽头地坠落着。现在这个梦终于有了结局。

只能是维吉尔啊,还能有谁呢?


<Ⅲ>

天蓝:天蓝是最浅的蓝,代表「初始」和「年轻」。在心理暗示中,天蓝属于「安抚色」,是令人安静并放松的颜色。


蓝色。伊娃慢慢地说。天空——是——蓝色。

蓝色。她的儿子跟着牙牙学语。

天空。她指指他们头顶。那个是天空。

天空!她的小儿子挥着手咿呀大叫。

她的丈夫端着盘子走过来,把一块巧克力曲奇送到她嘴边,然后与他们一同坐在早春的艳阳天下。

蓝色。维吉尔说,拉住爸爸的衣角。

伊娃吃惊地挑起眉头。是的,她讶异地说,爸爸的衣服是蓝色的。

但丁早已被盘子里的曲奇吸引了注意力。他毫不客气地用沾了泥土的手指头去抓,被伊娃捉住了。伊娃把他抱到膝上,让丈夫代劳把掰成小块的曲奇送进儿子嘴里。但丁快乐地咀嚼着。曲奇!他说。

蓝色。维吉尔说,似乎很喜欢这个词语在他的嘴里滚动的声音,撅起的嘴唇上吹出一个小泡泡。蓝色。

你也能认出蓝色吗,宝贝?伊娃问小儿子,你也能看见颜色吗?

她的小儿子忙着追爸爸手里的曲奇,并没有回答她。

-

妈妈,我和维吉尔的眼睛都是蓝色的。但丁这样告诉她。

伊娃把装了水的花瓶放在桌子上的花束边。那是他们今早出去散步的收获。

但是他说我们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但丁继续说,维吉尔非说他的眼睛比我更浅一些。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来。

伊娃发出一声若有所思的哼鸣。或许维吉尔说得对呢,她温和地回答。

总是维吉尔说得对!但丁忿忿地道,妈妈好偏心。

因为妈妈也认真地观察过你们眼睛的颜色呀。伊娃笑着说,把手里的花枝修剪整齐,你们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和爸爸可是爱不释手地抱着你们一整天呢。

但丁懊丧地跺了跺脚,但是我就是看不出来!明明就都是蓝色嘛!为什么非要说我们不一样!

伊娃拿着一株小花弯下身来。它有细瘦的嫩绿的茎和柔软的水滴状的叶片,在顶端分成两枝,各绽开一朵五瓣的星星状的花。她将那株植物递到但丁眼前,说:你看,这两朵小花的颜色有区别吗?

这一边的蓝色更浅一些。过了一会儿,但丁有点不情愿地承认。

同一枝花茎上生长的双胞胎花都会有颜色的差别呢。伊娃说,把深一些的那朵剪下来别到但丁领口的纽扣眼里,不同并不是什么坏事,宝贝,这只是大自然区分你们的方式。它让你们拥有相同的美丽,也拥有各自独特的色调。这意味着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不会显得单调。就像插花一样。她指了指摆在橱柜上的那个花瓶,里面簇拥着一束同为蓝色的花,却因为色调的差异显出错落的层次来。

所以这不是维吉讨厌我的意思,对吗?但丁问,接过剩下那朵浅一些的花儿。

不,我想他并不讨厌你。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去问问呀。伊娃回答。

她的小儿子迅速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噔噔噔地跑走了。那天吃午饭时,伊娃在维吉尔领口的纽扣眼里看到了浅色的蓝花。

-

孩子们去哪儿了?斯巴达问,往楼梯上张望着。

他们出去玩了吧。伊娃回答,把盘子摆上餐桌,我去找找看。

她最终在花园里找到他们,在以半包围的玫瑰丛为栏、初春的嫩草为席形成的温床中,她的儿子们沉静地安睡着,叫人看不出他们清醒时是两个足以掀翻房顶的小恶魔,字面意义上的。

伊娃轻轻在他们身边坐下,摘去落在他们发间的草叶。他们像一对拼图似的相互咬合,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的频率都吻合。但丁的胳膊环着维吉尔的肩,维吉尔的手落在但丁腰侧,四条腿交缠成绝对会发麻的形状,像某种神秘的锁。

孩子们,该吃午饭了。伊娃柔声呼唤。

维吉尔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试图起身,却被但丁的胳膊束缚在地上。他又尝试了几次才从但丁的禁锢中脱出,坐直身子,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睡乱的头发柔软地垂下。抱歉,母亲,我们没注意时间。他说,一只手晃了晃但丁的肩膀,但丁,别睡了,吃午饭了。

她的小儿子不满地哼唧起来,转头把脸埋向哥哥身侧,胳膊又不死心地缠了上去。

饭后有草莓圣代。维吉尔说,习惯性地把但丁乱七八糟的头发向旁边梳理,晚了可就没有了哦。

但丁当即睁开眼睛,扑腾着从地上翻起身来,睁着睡意还未消散的朦胧双眼说:我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去吃午饭吧。

伊娃忍俊不禁地拽住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他们拭净脸上的泥土。结束之后两个孩子都完全醒了,但丁不好意思地对母亲咧了咧嘴。她忍不住用手捧住他们微微泛红的脸蛋,感到柔软的心情在胸膛里酝酿。

他们的眼睛清亮亮的,维吉尔的像天空,但丁的像浅海。那是一种年轻的、透彻的、无辜的蓝色,所有的幼稚的喜悦、悲伤、愤怒和快乐都明明白白地盛在里面,尚且轻浅而转瞬即逝,像鸟群掠过,在身后留下大片大片纯真的空白,名叫无忧无虑和爱的信任。

伊娃吻了吻他们的额头,说:走吧,你们的父亲应该已经摆好餐桌了。

但丁欢呼一声,拉着维吉尔向家跑去。他们的白发被风吹起,在正午的阳光里闪烁燃烧。她看到维吉尔握住但丁的手,听到但丁清脆的欢笑,他们奔入家门,如雏鸟归巢。

她在早春蔚蓝的天空下慢慢地往回走,想着自己的儿子们在对方怀里安睡。一个比此刻的阳光还要炫目的可能性摆在她面前,一瞬间的迷茫后她开始微笑。

一切都好。

-

在双子七岁生日的前夜,伊娃对斯巴达说:亲爱的,我想我们的儿子是灵魂伴侣。

斯巴达愣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忘了灵魂伴侣这个词的含义。伊娃不得不又给他解释了一遍,恶魔丈夫就是这点不好。

但你不也是一出生就能看到颜色吗?斯巴达问道,而且恶魔也没有灵魂伴侣的说法。或许他们只是和你我一样特殊呢?

伊娃叹了口气。斯巴达说得不错:有些人类出生即具有完整的灵魂,就像她;而恶魔没有灵魂伴侣的概念,因此也不存在色觉的获得与失去。只是……

你可以叫它一位母亲的直觉,伊娃说,靠在斯巴达的肩头回想她目睹孩子们相处的每时每刻。他们作为双胞胎,本来就是一个完整的灵魂分作两半;如果他们恰好是对方的半身,我不会惊讶的。

斯巴达沉吟了一会儿,手里的书本被忘得精光。这是好事。他最终说,低头吻了吻妻子的发顶。如果他们能像我爱你一样互相爱着,那么我想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伤害他们。

伊娃微笑起来。她的丈夫无疑是正确的。

-

在双子八岁生日的前夜,他们的母亲说,明天她将告诉他们一个秘密。

距离这个秘密成为「秘密」已经过去了一年,她愈发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它让她心里涌起一些甜蜜又酸涩的情感,有骄傲,有欣慰,也有一丝犹疑。她希望她的儿子们能够理解并接受这种羁绊的存在——它并不是一种束缚,而是一种爱的明证,是幸福的馈赠。

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孩子们的父亲不能在场见证这个秘密的吐露。她把蛋糕胚放入烤箱,走出门去查看孩子们的情况,却看见他们正打作一团,木剑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刚刚酝酿出的些许甜蜜当即烟消云散,伊娃皱起眉头,叉着腰大喝一声:

孩子们!

两双惊惧的眼睛转向她。

你们又在打架了。她生气地说,看着维吉尔肿胀的左脸和但丁前胸的血迹,你们明明昨天才刚刚答应妈妈不会再打架到鲜血淋漓了呀。

是他先动手的!两个孩子同时指向对方,目光交错一瞬,又小兽一样滚到了尘灰里。

——老天呀,我刚刚怎么说的!别打啦!伊娃无奈又气恼地拉开兄弟俩,但丁,别再折腾你哥哥了;维吉尔,你也是,要有点哥哥的样子。再这样下去,你们俩今天都别过生日了,去花园里除草吧。

你们这个模样,我要怎么把「秘密」说出来呀?她暗想。

维吉尔的眉头因为愤怒纠在了一起。我今天想看书的!他叫道,推开二人冲了出去,眨眼就没影了,连伊娃的呼唤都没能让他回头。

她捡起地上遗落的书,叹了口气。孩子的怒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们最爱的生日蛋糕被端上餐桌被分享完毕之后,一切一定又会回到和睦可亲的状态。她带着但丁回到屋里,开始搅拌巧克力酱。浓稠的酱汁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甜香,让她烦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是的,这一定能让孩子们开心起来。那时候再告诉他们这个秘密也不迟吧。


<Ⅳ>

宝石蓝:传说中希望女神的原型就是一颗蓝色的钻石。因此宝石一样的靓丽幽蓝就成了「希望」的代名词。宝石蓝给人高贵的感觉,并且引起人们的注意。


再次见到但丁是一种奇异的体验。

距离他们不愉快的重逢过去了一年,这段时间里但丁虽然没有时时占据维吉尔的头脑,但他的存在确实像一种每逢阴雨天就会降临的隐痛——每当维吉尔的大脑从奔波中解放,他耀眼张扬的弟弟就会闯入他的心神。这种时候,维吉尔往往面临两难的处境:沉静的阅读会给予那些旧时记忆可乘之机,而运动的冥想(读作:猎杀恶魔)又总是令他反刍与但丁刀剑相对的日子。现在站在特米尼格塔顶,赤橙色的夕阳在天际滑落,被扬起的尘埃模糊,维吉尔终于允许自己对关于但丁的想法放下防御。

——与但丁重逢总是一种奇异的体验,具体体现在只要但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所见的颜色就会突然变得鲜亮些许。那是一种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但多年的磋磨早已让维吉尔学会「魔鬼存于细节之中」的道理。他在调查研究父亲的封印的过程中翻阅了许多恶魔资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能够解释这个现象的理论。最终,他只能将之归因为双生子的血脉共鸣,并在它每次出现时感到阴沉的烦躁。

双生子……真是麻烦。如此大相径庭的半身,并没有什么羁绊的必要。

没有羁绊必要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视野。在街道尽头,遥远的一点鲜红,明艳得几乎要灼痛他的视网膜。夕阳的余晖突然刺目得令人无法正视,维吉尔半眯起眼睛,灵敏的半魔听觉捕捉到弟弟惹人生厌的轻佻语气。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快有一年了吧,他陌路的手足遥遥对他摊开双手,真是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呢?

维吉尔没有回答,尽管他知道但丁也能听清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他们隔着失落的时光和一座城对视,一秒长得像永恒;维吉尔从记忆里唤起但丁的眼睛,它们在愤怒时黯淡成宝石蓝的颜色,瞳孔之后有幽幽的火燃烧。一个懦弱的弟弟——但不是一个脆弱的弟弟。

你肯定给我准备了不少乐子吧,是不是,维吉尔?但丁年轻的声音刺破空气,呼喊他名字的方式宛如血海深仇。锋芒毕露的、鲜艳无匹的、张扬恣意的。他的血亲,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一个斯巴达,一个真正值得击败的对手。维吉尔看到红色。

他闭上眼睛,开始等待。

-

你来了,维吉尔说。

从近处看但丁的颜色愈发鲜艳。在阴云的布景下,他像一团燃烧的火。

他的弟弟挥着手里的枪,大摇大摆地踱着步子,被雨沾湿的头发黏在脸上额上:你可真会办派对;没吃没喝,也没小妞。

维吉尔对这种语言的针锋相对稔熟于心。我对此表示诚挚的歉意,弟弟。他慢慢地说,我太急于见到你,没能专心做准备。

算了,但丁笑道,久别重逢,来亲一个怎么样?

维吉尔的心脏在胸腔里挣动。闪电把云层映成幽蓝色,霎那间一切明亮到无法直视。

这就是所谓的暖心大团圆吗?但丁越过黑洞洞的枪口望着他,语气仍然轻飘飘的。那双熟悉的眼睛如今燃烧着难以捉摸的情绪。维吉尔无心探究,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毋庸置疑。维吉尔回答,阎魔刀铿然出鞘。

而后他们亲吻,用枪火、子弹和刀剑,用颜色微妙不同的两双眼睛和与他们的刀剑一样锋利的眼神,用身躯交错时一掠而过的热度,用比往常更浮夸的技巧和炫耀一样的身法。风轰隆隆地滚过塔顶,雨滴也被他们斩断,维吉尔感到畅快。

在一场战斗的中断,维吉尔向他的胞弟抛出疑问:

为什么你不愿追寻更强大的力量,我们的父亲斯巴达的力量?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允许你与我并肩。

父亲?但丁用维吉尔听不懂的语调笑起来,我才不在乎什么父亲,我只是看不惯你,仅此而已。

他恨我,维吉尔想,就像接受封印共有七个一样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阎魔刀没入但丁的身体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同源鲜血的味道爆发出来,让维吉尔的心脏为之震颤。一滴,两滴,三滴,艳红的血顺着刀刃溅落到地面上,浓稠到雨水都冲不开,烙铁一样灼烧在维吉尔的余光里。但丁的吊坠也红得耀眼,他身下漫溢的血宛如一席玫瑰的床。恶魔之力苏醒时他整个人都被红色浸染,在深黛的夜色里显得突兀而诡异,与他自己的幽蓝是完全的对立。维吉尔简直要别开视线。太多红色了。

之后很久,他的视网膜上都遗留着抹不去的亮红色。

-

即使是逃亡时光的维吉尔也很少在一天之内经历如此多的波折。先是和但丁打架,接着被他懦弱的助手摆了一道,掉下一座他自己亲手升起的塔,之后莫名和但丁重温了并肩作战的时光,随即又开始刀剑相向,一场忙碌到头来只落得失败。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有必要在尘埃落定后好好反思一下。

不过,当务之急是……

他艰难地弯身捡起自己的吊坠,它熟悉的形状嵌在掌心。至少这件宝物他不会允许但丁夺走。

我们还算什么双胞胎呢。但丁说。

我们都太固执了,维吉尔想。

是呢。维吉尔不置可否地应道。

腰腹间的伤口还在涌血,维吉尔踏在悬崖边上,吊坠攥在胸口,刀尖悬在但丁的喉结,来自魔界深渊的风拉扯着他的衣摆。维吉尔勾勾嘴角,感到一种杂陈的趣味。

你走吧。他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你不想被困在魔界吧。我就留在这里,在我们父亲的故乡。

但丁向他伸手时只摸到阎魔刀的刀刃。锋利的魔器轻而易举地切开布料和血肉,一朵艳红绽开在他的掌心,接着和它的主人一样迅速地远离,消失在维吉尔的视野之中。世界恢复了他熟悉的暗色调,被下落的速度模糊成色块;也可能是魔界本身就没有什么绚丽的颜色可看。风猎猎地撕扯他的身子,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无止境的下落中,维吉尔花了几秒钟漫无目的地思考为什么但丁的血总是比任何人的都要鲜艳。


<Ⅴ>

孔雀蓝:蓝色中最神秘的一种,几乎没有人能确定它的色值。它属于模糊色,不同的人会对它有不同的诠释,代表「隐匿」。在精神领域里,这个颜色是遥不可攀的神界的颜色。


看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人从镜子里走出来,饶是对但丁,也属于一种颇为奇幻的体验。

又是模仿者?他腹诽,这一招老早之前你们就玩过了。

拙劣的模仿者在他面前站定,一阵幽幽的蓝光后显出了原型——一个浑身覆盖着黑乎乎盔甲的大个头,一对弯弯的大角从额角垂下,有点像小丑的帽子。但丁往旁边溜达了几步,正准备出口嘲讽,大脑却突然反应过来刚刚的场景有什么不对劲。

——等一下。但丁瞪大眼睛。等一下,他刚刚看到了蓝色吗?

看上去颇为不善的来者抽出一把大剑,但丁没心思管,只是狠狠地盯着那怪物盔甲缝隙间流淌的光斑——刚刚那一瞬间,他确信它们是有颜色的。世界变成黑白灰的时间有点久,他已经忘记那种颜色的名字,像蓝色又不是蓝色的,像红色又不是红色的……

是魔力波动造成的错觉吗?

那只恶魔对他举起剑。没时间再纠结一瞬间的幻象与否,但丁让开剑尖,笑道:我可没指望在这种臭气熏天的地方找到有种的对手。

高大的恶魔无言地哼了一声,举起手打了个响指,房门应声而开;它向但丁示意过后,先一步消失在门外。但丁在原地踌躇了一阵子,感到一种久违的不确定。

这不是他第一次以为自己看到颜色,在失去色觉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眨眼之间为自己构造出颜色的假象,就像照片褪色后的遗留,似有似无的错觉差点把他逼疯。那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最终但丁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比起相信这和他早死的老哥有关系,不如相信这是蒙杜斯处心积虑的计谋。毕竟,那登门拜访的恶魔长得还像他死了十数年的老妈呢。

一切都可以留到他把那老不死的脑袋砍掉之后再说。

-

这只恶魔很强,但丁不得不承认,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都难缠。

它挥剑的手法笨重却蛮横,神出鬼没的能力令他心生气恼。他们从广场打到城上,但丁追着它的步伐,招式狠辣得几乎带有某种宣泄的意味。只是无论他如何击打,黑骑士身上都没再出现那一闪而逝的蓝光。

尽管如此,这还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足以令他的血液奔腾着唱起歌来。他简直要为战胜对方感到遗憾了。

黑骑士跪倒在地。但丁抽出身后的剑,无言地对它劈砍而下。看似不可能落空的攻击却只挥到空气,那恶魔以与自己的体格完全不符的灵敏翻跃而起,突然变化的战斗风格惊得但丁措手不及。只一踢他就失掉了自己的剑,三两交手后他本人也被砸到墙上,半天喘不过气来。

那拳脚有些熟悉。但丁脑袋晕晕的,努力去捕捉一闪即逝的灵光。还不等他摸到什么眉目,黑骑士的手就扼住了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笑来。

妈的,搞突然袭击有什么好得意的。但丁愤愤,双手撕扯着禁锢他的肢体,眩晕感愈发强烈,一个又一个破局的策略掠过他的脑海又被否决,直到身子一轻——黑骑士居然主动把他丢了出去。

他愕然抬头,只见恶魔痛苦万分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高大的身躯蜷缩着,被电光环绕,不知是咆哮还是呻吟的声音从它嗓子里断断续续地挤出来。接着——这次但丁看清楚了——蓝幽幽的火光从它脚底升起,裹挟着它消失在天空中。

蓝色,那无疑是蓝色。

很难形容在仿佛灰暗了永恒之久的世界里看到熟悉的颜色是什么感觉。但丁呆愣在原地,视网膜被灼上火的形状,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蓝色都复活了,在他年久失修的色觉系统里画片似的滚动播放。蓝色的天空,蓝色的花,蓝色的外套,蓝色的在笑的眼睛,蓝色的在哭的眼睛,蓝色的没有表情的眼睛,蓝色的坠落的眼睛;但丁抹了把脸,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颤。

然后举着镰刀的恶魔从墙壁里穿出,强行打断了他纷飞的思绪。但丁一不留神挨了一刀,剧烈的疼痛逼迫他清醒过来。他咬紧牙关,感到怒火自胸口攀援而上。

蒙杜斯,这一定是蒙杜斯的阴谋。他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忘了思考黑骑士为什么放过他。

-

失去色觉的好处是不用全方面地目睹那些丑陋的恶魔和它们恶心的体液,坏处就是他老是分不清自己捡到的是什么魂石。但丁在迷宫似的城堡里绕来绕去,没过多久果然又和那阴魂不散的恶魔碰了面。他仰头看着站在屋顶上的家伙,觉得它像猫一样喜欢爬高。

他们又打了一架,这次黑骑士剑上也泛起蓝光来了,而那些在它的盔甲缝隙里流窜的光斑是红色。这让它在灰黑一片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根本就是移动的活靶子。但丁攻击愈发得心应手,第二次战斗结束得比第一次快了不少。他把剑背回身后,目送黑骑士在刺目的白光和闪电中消失不见。

过会儿见。他嘟囔,继续自己的征程。

果然,那恶魔就在不远的未来等待着他。但丁摇摇头,笑出了声。

你这家伙,有胆子也有尊严,我喜欢。他饶有趣味地道,给蒙杜斯打下手真是可惜了。

黑骑士没有回答,大概是不会说话吧。它只是闷哼几声,用一套颇为浮夸的动作除去了自己的头盔。

但丁承认他愣住了。

一天之内先后见到长得像自己妈妈的恶魔和长得像自己哥哥的恶魔,是否有点太巧合了?

除了这只恶魔看起来并不像维吉尔,不是吗?它是个灰白的幽灵,皮肤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两只眼睛野兽似的发着赤红的光,和维吉尔完全不一样。它如此庞大,动作如此笨重,看上去并不熟悉自己的肢体,大概只是蒙杜斯制造出来的傀儡罢了。但丁产生瞬间的既视感一定只是心理作用,或者那个愚蠢的发型干扰了他的判断。

卑鄙的魔王,他在心里啐了口唾沫。黑骑士擎着巨剑向他发起攻击,但丁闪身躲过,赏了它一颗榴弹。

让我解脱你吧。他说,在电光中展开翅翼。

-

将剑尖没入黑骑士的胸口时但丁感到一阵畅快,仿佛某种一直缠扰着他的锁链和牵绊在此刻被斩除殆尽。他又用力把剑往深处送了一分,审视着那恶魔完全不像维吉尔的脸庞。

看吧,蒙杜斯,你的任何傀儡都只会落败在真正的斯巴达之子手下。

他拔剑后撤,黑骑士踉踉跄跄地跌倒,周身爆发出明亮到无法直视的蓝色光芒。它嚎叫着被裹挟升起,化作一团狂躁的风暴;震耳欲聋的怒号之后,一切终结。

什么闪光的东西从高高的穹顶跌下来。一开始但丁以为那是黑骑士盔甲的碎片,但紧接着他发现——

它是红色的。

那东西清脆地摔在地面上,但丁的脚自动走了过去,手自动把它捡起来,赤红的宝石在他掌心闪着光,样式再熟悉不过。

他翻过它:「维吉尔」。

他又把它翻回来,现在它是灰色的。

但丁呆呆地望着它,过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

如果他曾以为自己的世界已经足够单调,那他明显大错特错。他不知道灰色作为一种没有色彩的颜色如何变得更加灰暗,但它就是做到了。

但丁在自己把那颗吊坠攥碎之前站起身,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让他难以呼吸,他把维吉尔的吊坠塞进兜里,走了一步,两步,然后终于软着腿跪倒在地,短而急的喘息噎住喉咙,很久很久一动不动。像坟场里的一座墓碑。

他杀了维吉尔。


<Ⅵ>

湖蓝:一种深邃却又带着跳脱亮光的蓝色,如同沉浸在无尽静谧中的湖水,充满忧郁和冷淡。它代表着「等待」。在心理暗示中,它是禁语的颜色;通常在充斥这样颜色的地方,人们的对话都会减少。


但丁但丁,你看这件怎么样?

嗯嗯。但丁头也不抬。

喂,本小姐在问你话呢!至少抬起头来看一眼展现点诚意吧!

于是但丁出声地叹口气,放下了杂志。帕蒂从试衣镜前转过身,拈起裙角,兴致勃勃地转了个圈。

怎么样?

挺好。

帕蒂不满地鼓起脸颊。什么嘛,好冷淡的回应。你应该告诉我它的样式和颜色和我配不配呀!你这样可是得不到女孩子的芳心的。

但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很好看呀,小妹妹。衣店的售货员姐姐替他解了围,这个橙色很衬你的蓝眼睛呢。

你看看人家!帕蒂对他吐出舌头。

但丁和她对视了几秒,什么也没说地低下头去。帕蒂瘪瘪嘴,报复性地把她看中的衣服全都堆到了收银台上。

-

草莓圣代,请享用~安迪踩着轮滑停在但丁桌边。

安迪,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吗?酒保边擦杯子边问,感觉他又有好几天没来找你啦。

女服务员撅起嘴来:我和他分手啦。

又?酒保啼笑皆非地挑起眉毛,你们俩不是灵魂伴侣吗,怎么还这么鸡飞狗跳的?

真是迂腐!灵魂伴侣又不代表必须爱对方爱得要死要活嘛。我偶尔也需要一点个人空间喘口气呀。

酒保无奈地摇头:年轻人还不懂得珍惜,这么宝贵的礼物……要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能看到哪怕一点点颜色呢。老夫就是啊,这么多年一直没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唉,不过一辈子困在这种小地方,怕是很难遇到喽……

安迪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对但丁小声嘟囔:这家伙明明才三四十岁,说话已经像个七八十的老头子啦。你等着吧,他一说起这个,十分钟都停不下来呢。

但丁弯了弯嘴角。

喂喂,你们俩偷偷说我小话吗?酒保吹胡子瞪眼,我说安迪,你可别把但丁带坏了。他是我们这里为数不多的好男人啊。

安迪眼睛亮亮地看他:这样呀,那但丁有遇到自己的灵魂伴侣吗?

但丁用勺子刮净杯壁上的草莓酱,抽出一张钞票压在杯子底下。

不用找了。他说,把手插进衣兜,离开了酒吧。

-

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颜色啊——帕蒂趴在沙发上摆动着双脚,我好想看看彩色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哦。

但丁脸上盖着杂志,一幅睡得很熟的模样。

披萨来了!帕蒂大喊。

但丁一动不动。

什么啊,你已经不上当了吗?女孩泄气地翻了个身,盯着事务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她一直很想把它也修缮一下,但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这个工作还是太困难了。她问过但丁那道纵穿事务所的裂缝的来历,可是但丁像一切涉及到私人信息的时候一样沉默,只是揉乱她的头发,叫她好奇鬼。

我都还不知道但丁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呢。帕蒂说,我只能看出来你的头发是白色。有人告诉我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色的;蓝色和金色是什么样呢?或许如果能看到颜色的话,我就不会需要这么多衣服了,因为我现在只能靠款式来分辨它们。

她停下来,转念想了想。不,我想我会买更多漂亮衣服。女孩下结论道,因为那时我就会想每个款式每种颜色都买啦。

帕蒂天马行空地畅想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沉。正当她在入眠的边缘往下滑时,她听到但丁说:

蓝色。

女孩立刻清醒了,一骨碌翻过身,睁大眼睛望着办公桌后的恶魔猎人。后者仍然用杂志盖着脸,双脚交叉翘在桌子上,姿态毫无变化。帕蒂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什么?

蓝色。恶魔猎人重复,我的眼睛和你一样,也是蓝色。

帕蒂把快出口的欢呼吞了回去。这是但丁第一次主动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事情,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得刻意。她隐约知道,这意味着这并不是个但丁愿意揭开的话题,或许其下掩藏着一些旧日的伤口。

会是什么样的伤口呢?她没什么头绪地想。

我妈妈的头发是金色的。但丁又突然开口。

之后是一段空空的沉默,直到帕蒂忍不住问:这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看到的?

但丁没回答了。

-

又来吃草莓圣代啊?酒保笑呵呵地招呼。

谢了。但丁接过杯子,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然后在合拢嘴唇的时候愣了一愣。

怎么?酒保疑惑。

没事。但丁垂下眼睛,如常地吃起圣代来。

他走之后安迪来收拾杯子,突然惊讶地说:但丁今天怎么吃的是蓝莓圣代呀?

酒保也吃了一惊,连忙把插了勺子的果酱罐转过来,上面的标签画的是蓝莓的图案。

他用错了果酱。

-

帕蒂为莫里森打开门,情报商挥着手里的纸张走进来,然后在看到但丁时挑起了眉毛。

怎么突然决定换套行头了?他向但丁做了个手势。

但丁回以挑眉。帕蒂也疑惑地在二人之间看了看。

您在说什么呀,莫里森先生?她脆生生地问。

但丁的大衣啊。莫里森理所当然似的说,什么时候你改穿蓝色了?

恶魔猎人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而帕蒂猛地捂住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对不起!她尖叫。我、我把但丁的大衣送去洗衣店了,一定是我取回来的时候拿错了……我真抱歉!

莫里森爆发出一声大笑。蓝色也很适合你呢,但丁。他说。

但丁的表情彻底阴沉下来。他看上去突然很不自在,仿佛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咬他似的。

他的目光转向快掉眼泪的帕蒂时恢复了往常的平和。不是什么大事,他淡淡地说,我自己去找回来就好了。

第二天他就换回了自己原来的那件大衣。

-

妈妈,但丁先生好像看不到颜色呢。帕蒂说。妈妈的手指梳过她的发丝,麻酥酥暖洋洋的。

这很正常呀。妈妈说道,灵魂伴侣可是很珍稀的存在,一般人都没有这种幸运的。

但是我又常常觉得,他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帕蒂保持自己的脑袋不动,让妈妈熟练地将几缕发丝编织起来。我总感觉,他是个见过颜色的人。因为他真的好厉害呀。

她在妈妈的声音里听到笑意:你偶尔也可以当面夸夸他,他一定会开心的。然后妈妈的声音严肃起来:色觉的失去有很多原因。比如疾病或者意外事故。也有些人在失去自己的灵魂伴侣后失去了感知颜色的能力。但丁先生……大概是经历过一些事情吧。

失去自己的灵魂伴侣吗?帕蒂想了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好恐怖啊。她真情实感地说,但是……

但是?

但丁先生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永远地失去了什么人,而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回家一样。


<Ⅶ>

靛蓝:是「忧郁」的代名词。平分蓝色系列的蓝色和紫色在这里统一了数值,展现出夜空般微微发紫的深蓝。在心理学上,深蓝会给一些容易接受暗示的人以忧郁感,但是又会让保有乐观态度的人产生放松的心态。


在魔界的倒霉大门又向人间敞开之前,但丁其实已经成功地做到一个月没想维吉尔了。

也没那么难。他把卫生间的镜子拆掉,冰箱里的番茄汁换成酒,破了个口子的手套早已丢在抽屉最靠里的角落,沾染了不好回忆的魔器送的送卖的卖封存的封存,每天吃不加黑橄榄的披萨和草莓圣代,没钱交水电费的时候就接下莫里森的委托,偶尔和蕾蒂与翠丝搭伙砍砍恶魔。

总而言之,要忘记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还是蛮容易的。

然后新委托就把他送进了一场大麻烦。这是什么运气守恒定律吗?但丁看着那个像抽水马桶一样的漩涡,感到一些被他埋葬的回忆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

让我去。露西亚说,我可有可无。

如果但丁能答应,那他就不姓斯巴达。他摊开手掌:硬币正面朝上。

-

虽然说是要一路去往地狱尽头,但要在这种没有天空也没有日夜的地方辨别方向着实有些困难。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沿着一条直线走下去,顺路把感应到的恶魔统统杀光。魔界的魔口不算密集,更多的时间但丁在摩托车上风驰电掣。越往魔界深处去,那些他尚且不想面对的回忆越像泄闸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但丁骑着摩托在前面跑,它们在身后急急地追,那是独属于但丁的地狱犬群。

要是这些东西也能被他砍碎化为齑粉就好了,劈开一具恶魔躯体时但丁漫无目的地想。

时间一久,连鼻子都习惯了魔界腥臭的空气,对靠近大型恶魔巢穴时皮肤上静电般的质感也逐渐见怪不怪。解决一只占城堡为王的恶魔后但丁找了个最像床的器具安顿下来,双手压在脑后,目光空空地盯着灰暗一片的天花板。

这场不间断的杀戮持续到但丁第四次刮掉下巴上密密匝匝的胡茬,身上的血染了又干,现在终于安静下来,四周除了与他的恶魔血脉共鸣的微弱底噪外别无所有,那些被他有意绕开的念头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对他絮语:你在找什么呢?

但丁闭上眼睛。猎杀恶魔是我的职责,他的理智说。

如果能找到一丝维吉尔的踪迹……他的心说。

这个蓝色的名字在但丁的脑海里激起久违的蓝色涟漪,他的舌根泛起一阵不属于之前吞下的恶魔血肉的酸苦。

但是维吉尔已经死了。他想,死在自己的愚蠢和我的手上。

他怎么会死得这么轻易?十数年的跋涉、十数年的谋划怎么会就这样化为泡影?

我杀过这么多恶魔,有的深谋远虑,有的强大无匹,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到头来不也都是轻易地死了。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但丁用手盖住眼睛:维吉尔在跳下悬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

这不是但丁第一次遇到魔界幻境。恶魔横行的地界,发生什么都不算奇怪。最近的那次幻境,他看到自己和蒙杜斯大战;再往前一次,是一座燃烧的村庄。他把剑扛到肩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在他面前展开的场景。

很快他就把剑又举起来了。

维吉尔,他说。因为那是维吉尔没错,年轻的维吉尔,跳下悬崖的维吉尔;他冲向半空中的三只眼睛时衣摆翻飞,跃起的姿态明显没有全盛的轻盈,阎魔刀带起的刃气却仍然凌厉肃杀。

但丁的理智说这很不对劲,因为幻境从来都是以当事人为主人公,为什么他会看到维吉尔的事,为什么这个幻境看上去真实得像正在上演?他的世界还是一片黑白灰,所以那不可能是一个活生生的维吉尔,但是,他血脉里忽然抬头的微弱共鸣是怎么回事?

有恶魔在捣鬼,但丁想,现在立刻马上去探查清楚。

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一定不是愤怒而是那只狡诈的恶魔吧,但无论如何他挪不动自己的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维吉尔的胸膛被触手刺穿,接着更多触手缠上来,阎魔刀斩出一场风暴,却抵不过蒙杜斯的力量宛若黑洞,几息之间便被吞噬殆尽。

维吉尔一直没有认输,被穿透和击飞的次数多得叫但丁惊讶他怎么还有血流、还有骨头支撑自己的身体。阎魔刀断裂时但丁和幻境里的维吉尔同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喊叫,出于同样剧烈却来由不同的两种痛苦。

一条触手绞断了维吉尔的右手,那截断刀慢慢地、慢慢地从他手里滑落了。

我还能战斗。维吉尔说。

你能个屁,但丁咬牙切齿地想,你离开我就为了这个?

维吉尔离开他就为了这个。维吉尔离开他然后把自己搞到半死不活,被蒙杜斯做成傀儡,最后被自己的亲弟弟杀死。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了,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荒谬。

黑色的粘液缠上维吉尔的脖颈时但丁终于看不下去了,随便什么后果吧,他拔出双枪,毫不客气地朝那方幻境清空了弹夹。

幻境震耳欲聋地崩解,他身后传来刺耳的嘶鸣,巨大的力量将他击飞,保守估计断了三根肋骨。

革律翁啊,情理之中。他从地上爬起身,抹掉嘴角的血。庞大的马状恶魔冲他刨着蹄子,转瞬间又近在眼前。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偷袭是坏孩子吗?但丁说,闪开恶魔的冲撞,剑已在手,今天是你的幸运日,让我教教你礼貌吧。

-

但丁回到事务所时,露西亚恰好也在。

你是怎么出魔界的?她讶异地问。

运气好。但丁耸耸肩,一切都还正常吗?

你的灯坏了,怎么也打不开。露西亚说。

但丁在心里叹了口气。是时候去赚钱交电费了。

哦!对,这个还你。女孩在衣兜里翻找了一阵,把一枚银亮的小东西丢给他。但丁敏捷地接住:他的硬币。

露西亚控诉地看着他:原来你一直都在作弊。

但丁保持着面无表情:我只是更乐意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既定事实总是比虚无缥缈的不确定性要好。

露西亚偏头看着他:你好像……轻松了一些。你的旅途收获很大吗?

但丁弯了弯嘴角。那对于他的脸来说是个有点陌生的表情。他开始往楼梯上爬——老天啊,他需要在一张真正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然后是披萨,三大盒披萨。

我只是不再有疑惑了。他回答。


<Ⅷ>

蓝紫:属于蓝莓的颜色,很容易令喜欢浆果的人联想到森林的掩映中一颗颗小蓝莓的酸甜味道。这个颜色的意思也和蓝莓一样:「神秘,优雅而美丽」。在其他领域里,这个颜色给人安静的诱惑的感觉;在一般的运用上,这个颜色太过于扩张化而给人骄傲的感觉。


嘿翠丝,但丁说,你见过那孩子了吗?

那孩子有名字,他叫尼禄。金发恶魔意有所指地说。

但丁不置可否地应下,接着问: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翠丝瞥了他一眼,用的是「那种」眼神:……蓝色。

我就知道。但丁咕哝,半是疲惫半是无奈地抹了把脸,他体内无疑有斯巴达的血脉。而涉及到他便宜老爹的一切总是变得格外复杂。

翠丝又瞥了他一眼,这次用的是「那种」眼神。但丁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喂,可不是我干的!

金发恶魔嗤之以鼻:我想也是。你看起来没聪明到把孩子留在孤儿院门口。

你这是诽谤。但丁嘟哝。

——而且你的痴迷另有所在。翠丝说,附赠一个「那种」眼神。

但丁张开嘴,却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最终只能清了清嗓子,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翠丝对他明目张胆的转移话题不置一词。是啊,她同意道,看这孩子的年龄……十七八年前吧。

不需要是天才也能把这种数学算清楚。但丁舌根又陡然泛起一股酸苦,很难说是嫉妒,不如说是遗憾——他到底不那么了解维吉尔,他们互相错过太久了。

但是和死人计较这个未免显得过于小气。维吉尔对人类兴致缺缺,想必和他一样对「灵魂伴侣」这种东西一无所知;而且他们刀剑相向到这种地步,「爱」这种话题更是无从谈起。哪怕现在,但丁都不敢说自己对维吉尔的心情是更接近不甘还是浪打头漫结尾的那个词。

不过就算他知道……但丁脑子转了转,然后好气又好笑地论定,维吉尔的行为也不会改变半点,说不定还会更极端些。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不信邪也不信命的超级大混蛋,让他被区区生理现象和但丁捆绑,不如让他把阎魔刀生吞了。

翠丝现在直直盯着他看了,目光强烈得能把火药点着。

怎么?但丁摊开手。

翠丝叹口气:你在傻笑。

但丁摸了摸自己的脸:哈?真的假的?

金发恶魔只是意味深长地「那种」眼神了他。

-

事后但丁其实有短暂地反思:一感应到阎魔刀就火急火燎地赶过去果然还是稍微显得太迫切了,有点像占人家便宜的强盗。

但马上他就打着哈哈一笑而过:这不是帮侄子办了事嘛,不寒碜。

再说,他确实也是好久好久没见过完好无损的阎魔刀了。

在尼禄调查到阿格纳斯的实验室之前,但丁就去那里走过一遭,半是任务需要,半是被熟悉的气息吸引。他近乎急切地追寻他稔熟到骨子里的那种魔力波动,最终见到力场里飘浮的阎魔刀碎片时差点心律不齐。

在幻境里看到阎魔刀断裂和亲眼见证她的残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丁五味杂陈地盯着他的老朋友——老对手?——看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叛逆的剑柄,感到自己的大剑也隐隐透着不安的振动。

是啊,肯定疼得要命。他轻声说。

叛逆无声地传出一股同情和哀伤的交织。

但丁想把她带走,想得焦心如焚。只是他不能打草惊蛇,更不愿她永远保持在折断的姿态。到头来他只是站在不远处望了她一会儿,然后同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了。

尼禄修复阎魔刀并不令他惊讶。那孩子有相应的血脉,又有强烈到令人咋舌的信念,阎魔刀选择帮助他再合理不过。但丁握住他的鬼手时阎魔刀的气息就在他的指尖下震颤,仍然带有劫后余生的虚弱,却比残破时的奄奄一息好了许多。

尼禄召出阎魔刀时,但丁的皮肤本能地掠过一阵酥麻。复归完整的她看起来美极了;修长、优雅而致命,锋利刀刃闪烁寒光,一如既往地崭新。一件属于真正的战士的完美的武器。

目睹不是维吉尔的人拿着阎魔刀颇为怪异,毕竟放在维吉尔活着的时候,光是对她吹声口哨怕是都要瞬间变成刀削肉,遑论碰她一根飘带了。——这孩子身后是他的魔人形态吗?见鬼,和他老爹真是一点儿都不像。恶魔血脉到底是怎么个遗传方式啊?

阎魔刀在尼禄手里散发着微弱的光,但丁收敛心神去感受,却只能辨别出属于她的魔力波动,那些曾经清晰可感的灵智和情绪统统没有苏醒,也可能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他心里一空,浓烈的失望涌上来——没有了维吉尔,阎魔刀也永远不会再是那个骄傲而耀眼的阎魔刀了。

那原本是我老哥的刀,他用天衣无缝的轻松语气说,还给我我就放你走,小朋友。

小朋友的脾气一点就炸——这倒是和维吉尔有点像。他使用阎魔刀没什么章法,硬是把太刀用出砍刀的气势。饶是如此,熟悉的刃气掠过时他浑身的血液还是沸腾起来。如果他足够相信自己的感知,他甚至会说连阎魔刀似乎都因为认出了自己的对手而充斥着淡淡的兴奋——抑或者她只是因为脱离禁锢而雀跃而已。

叛逆的剑刃搭上尼禄侧颈时那孩子的表情和打输的维吉尔一模一样。但丁忍俊不禁地收起武器,冠冕堂皇地索要阎魔刀的所有权。

但是我需要它……尼禄说,垂下的前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阎魔刀的气息动了动,不甚清晰,但绝不是反对。

为了爱和守护吗,但丁想。阎魔刀总是会回应绝路之人的召唤。小维吉当时也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爆发出如此强大的信念,由此获得了她的忠诚吗?

那你就留着它吧。但丁说。

-

你是不是有点太惦记那阎魔刀了,但丁的理智说。

它确实很重要嘛,但丁作无辜状。

那你用那种眼神看它做什么?

哪种眼神?

但丁把阎魔刀举在眼前,刚刚脱离祭坛的她发出微弱的钢铁鸣响,震得他掌心都有点发麻。

就是这种眼神啊!这种怀念又溺爱的眼神!

穹顶开始塌陷,但丁迅速幻化出魔力刀鞘,收起阎魔刀向外奔去。

有什么办法呢?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使用阎魔刀又是另一种令人陶醉的体验。她不如叛逆那样大开大合、如臂指使,但他见维吉尔驭使她的次数足够多,已经把所有的动作都烂熟于心。锋利到足以切割两界的魔器,砍断一座大门也是轻而易举;她斩破空气时几乎是傲慢的,像贵妇人面纱下不经意的一瞥。但丁慢慢收刀回鞘,满意地在金铁碰合的瞬间听到巨物倒塌的声音。

难怪维吉尔打架总是那么浮夸,阎魔刀难逃其咎。但丁想起维吉尔那些花里胡哨的刀法,忍不住大摇其头。

你和你主人真是臭味相投。他对阎魔刀说。

别惦记了!他的理智大叫。

但丁耸耸肩,愉快地把她横在了肩上。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尼禄说:等等,你忘了这个。

但丁转过身。

你留着吧。他说。

它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尼禄有点吃惊。

并不是所有重要的东西都适合留在身边。但丁笑了笑,目光最后在那把熟悉的武器之上流连了一遍:这才是值得赠送的礼物啊。我把它托付给你保管——之后的路怎么走,就看你了。

阎魔刀安安静静的。但丁没有回头。


<Ⅸ>

蓝色:纯净的蓝色是晴空的颜色,表现出一种晴朗、美丽、梦幻、冷静、理智、安详与广阔。


但丁开始时不时地看到颜色。

在那位名叫V的神秘顾客拜访之后,但丁开始频繁地看到颜色。

你相信他说的?关于维吉尔回归?莫里森问。

但丁没什么喜悦地笑了一声:我有特殊的确认方式。

-

Jackpot,但丁说。

魔王缓缓抬起头来。但丁,他轰隆隆地说。

黑白灰的世界一瞬间染上猩红,又在下一秒复归黯淡。但丁的心脏抽紧又松开:这不是个完全体的维吉尔。

也是,他自嘲地笑了笑,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还能保持完整的话,他哥的生命力未免就太恐怖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取下叛逆大剑,杀死一部分的维吉尔总比重新再把他整个杀一遍来得好一些。对但丁和他来说都是。

二十多年的阔别后,他又拿着武器站在了维吉尔的对立面。

世事无常,世事有常。

-

和维吉尔打第一架一定会输是什么定律吗?

斯巴达之刃铿然没入距离他脑袋不到三寸的地面,他兀地睁眼,纷杂的色彩自眼前一闪而过,像花了屏的电视机。最近这种情况总是发生,他已见怪不怪。

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穿成肉串了。他吃力地坐起身,试图把眼睛里残留的睡意和混乱的色彩甩掉。

你那顽固劲儿我早已知晓,V文绉绉地说,听起来还是那幅马上就要背过气去的模样,这估计是叫醒你的唯一办法。

他们短暂地交换信息。这次但丁视野里杂乱无章的色彩不知为何持续得格外久,惹得他大脑抽痛、心情烦躁,只想快点赶路。

好了,废话少说。他拔起斯巴达之刃,大人的工作可不能让小孩来做。

背转身离去时,世界终于恢复了令人安心的黑白灰。但丁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觉得讽刺:曾经他梦寐以求的颜色,现在终于成了他避犹不及的噩兆和累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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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和维吉尔打第二架会不了了之也是一种定律。

这种区区不便,他的魔王哥哥说,身影逐渐被血色瀑布吞噬,毫不重要。

但丁心头一紧,几步赶上前去,那庞大的恶魔却已经无影无踪。

维吉尔又一次把他留在身后了。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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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妮可的房车聚首,V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时世界又开始闪烁。但丁气恼地晃晃脑袋,恨不得它像家用电器一样砸一拳就能恢复正常。

V的状态更糟糕了,细看之下像劣质石膏像一样飘落粉末。但丁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最后。最好趁他还没化土前把该问的问题问完。

-

但丁落进一个熟悉的世界,只不过没有色彩。

他抬起头,熟悉的老宅,熟悉的布景,不熟悉的哥哥站在陌生的魔树前。整幅黑白画卷中,只有那颗果实鲜红得刺眼。

维吉尔,他轻轻地说,不知道是在向自己确认眼前恶魔的身份,还是在呼唤某个早就不存在的人。

然后他提高音量,大声道:嘿,那就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烂果子吗?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维吉尔连动都没动。但丁无趣地闭了嘴。

好像从几百年之前开始他和维吉尔的交流都是这种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现在另一边没了回应,但丁突然觉出一些空落落之感。

想要个正常的哥哥真难啊,他想,虽然斯巴达一家从来都没有正常这一说就是了。从小就开始拳脚相向到鲜血淋漓的兄弟俩能有什么好结局呢?

——还偏偏有那么深厚的命定羁绊。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兼灵魂伴侣两次半,他在命运女神那里的赌运也太烂了吧。

好吧好吧,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了。

-

维吉尔咬破果实的瞬间,猩红色流入但丁的世界,覆盖了一切,鲜艳得令人讨厌。

不,哥哥,你并未拥有一切。他说,虽然早已没有期望,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悲伤。你刚刚失去了你仅剩的一丝人性。

还有我。我们的未来。无数种可能性。这一整个缤纷的、彩色的世界。

他挥开魔剑,跃身而起。

-

他将剑尖送入维吉尔胸口的眼睛,猩红的血喷涌而出,浸透他的衣服。

这个场景既视感实在太强。

现在他所见的色彩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它们像发了疯的圣诞彩灯一样纷杂闪烁,有他叫得上名字的,更多是快到辨识不出的。整个世界看上去像即将崩坏一般。

哪种是你真正的颜色呢,哥哥?他将魔剑向更深处压去,漫无目的地想。

想必应该是蓝色吧。

恶魔嗓子里挤出濒死的嘶哑哀鸣,色彩的纷飞慢了下来、少了下来,宛若照片在风吹日晒下褪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真实的色彩——绿色的树,棕色的土,红色的血,蓝色的天空。

然后它们逐一剥落。

天空也回归灰色后但丁拔出剑,庞大的恶魔向后倒去,不再动了。

-

他同意了V的请求。毕竟那看起来像是这家伙的遗愿。

苍白破碎的人类爬上恶魔的残躯,渺小得像一只玩具瓷娃娃。

别挣扎了,如果你连我都无法打败,那你就已经输了。人类说。

我……不会……输。恶魔说,不会……输给但丁。

但丁轻轻笑了。

哥哥,我从未觉得自己是赢家。

-

哪怕死到临头,维吉尔还是在念叨他的力量。要不是心情实在太复杂,但丁几乎要翻白眼了。

我知道,人类喃喃,你和我,我们本是一体,毫无二致。

但丁皱皱眉头。都什么时候了,V还是改不掉说话文绉绉的毛病。

但你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你。人类继续说,而现在,这种相同的感受将你我联系。

一股微妙的预感攀上但丁的脊背。

「而你我枝蔓扭结——」人类低吟,「根部也相互缠绕。」

作为诛杀仇敌的宣言来说,那实在太过暧昧。但丁脑中警铃大作,而V举起手杖的动作终于令他奔跑起来。

-

在仿佛无限般漫长的一秒内,人类将手杖刺入了恶魔的胸膛。

刺目的光柱直冲云霄。天空碎裂了。

-

但丁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

-

——蓝色。

-

久违的、明艳的、纯净的、温和的蓝色。

以占据了但丁全部心神的那个背影为中心,像涟漪一样、烟花一样、火一样蔓延开来,浸染了他的衣摆,他的刀,他身后坠落的天空——

(刻在灵魂里的名字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流出来,同样是蓝色。)

维吉尔。

——他转过身时那双暌违已久的眼睛。

——但丁此刻疯狂跳动的心脏。

——那种海啸般汹涌袭来、无法用简单几个词语概括的情感。

——醍醐灌顶的顿悟。

——想要拥抱和亲吻的渴望。

一切都是蓝色的。

-

并且将永远不再褪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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